2020.01.08 回迦
视野因为充血而模糊不清，肺被压迫到吸不进氧气，错位的脏腑剧痛不已，身体像生锈的机械一样发出刺耳尖鸣——即便如此她也要继续前进。
咬紧牙关，从骨髓里榨出血气，警醒自己这是场不拼上一切就无法完结的旅程。
藤丸立香曾经设想过结局。漫长的人理修复结束后，她满心以为能回到以前的生活，期待着她和玛修长大之后的样子。然而来自异星的侵略使这一梦想的轮廓越来越模糊，记忆中的日常也早已无迹可寻。
好在夺回泛人类史这一目标单纯明快，所以就算偶尔迷茫，也不会因此驻足。
就像彼此之间紧密咬合的齿轮，不知疲惫，无止境的转动着。
在拯救世界的赛道上，精神和肉体都忘记了该如何停下，极限却倏然迫近。
——啊，心脏明明还跳得这么快，双脚依然具备迈出下一步的能量，却哪儿也看不见可以奔跑的道路。
她的世界卡入了一枚小小的石子休止符，吱呀吱呀，濒临崩溃。
女性的声音好像从远处传来。
“前辈……前辈，前辈？”
玛修轻轻摇晃着立香的肩膀。冰原上的寒风掠过鼻尖，瞬间唤醒了立香的意识。
“本部的初期维修工作已经结束，我们可以上山了。”
看样子是因为迟迟喊不醒立香才决定打开border的舱门。玛修提前将防寒服披在了立香身上，以防她受风寒。
“抱歉，我睡太死了。”
“有我守着，前辈大可放心睡。”
“order已经结束，你放松下来睡得沉一点也很合理。”
尽管玛修和卡多克都认为没什么，但立香感觉自己并非只是睡得沉而已。尽管她对奇怪梦境早就习以为常，但这次似乎有什么不同，像浸泡在泥沼里，安静又温暖，缓缓向下沉没。
虽然玛修的声音像一双有力的臂弯在窒息前将她捞起，但是在更遥远的泥沼深处，好像还有另一个人在呼唤着她。
从中南美异闻带起航的storm·border，其着陆点是阔别已久的南极大陆。为了确保本部室内密封和供电安全，技术人员开着载满资源的舰船率先上山进行修理工作，留下shadow·border供立香等人在山脚待机。
收到可以上山的通知时，一望无垠的白色荒原正沐浴在难得的阳光中。
三人乘坐电梯直达山顶，通过排压仓和消毒仓，踏上那块立香曾经睡过的地板，也是她和玛修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时，他们才总算有了一种旅途结束的真实感。
中央官制室的感应门打开，迎面而来的是小型自制礼炮被拉开的爆破音和彩色纸屑。
迦勒底所有员工都聚集在这里，以达·芬奇和戈尔德鲁夫所长为中心，在门口排成一条弧线，包围着前线三人组。
“立香，玛修，卡多克，欢迎回迦！”
被纸片喷了满脸的三人环顾四周，在卡多克犹豫要不要回应的时候，立香和玛修就已经手拉着手冲上前，把距离最近的达·芬奇和戈尔德鲁夫圈了起来。
“我们回来了！”
女孩子们喜悦的声音回响在管制室的上空，眼看着其他人渐渐向中心聚拢，大有将他们像饭团夹心一样包裹起来的趋势，卡多克眼前好像出现了自己孤立在圆阵外，被所有人用“你不加入吗？”的眼神盯着的场景。
不出所料，犹豫的片刻想象就已经变成了现实。
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立香勉强探出脑袋，朝他递出“come on，前辈！”的眼神。
“啊我知道了！！”卡多克像是给自己壮胆一样大喊出声，心一横眼一闭，张开双臂贴在圆阵的最外侧。
回归仪式在一阵吵吵闹闹中落下帷幕，所有员工都转换好心情回到了各自的岗位上。尽管基地的修缮告一段落，但是他们依然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发给联合国和魔术协会的报告书还没有收到回复，但是我们从散布在世界各地的迦勒底外勤人员那里收到了这个。”达·芬奇放大了迦勒底亚斯的细节，使那些像河流一样分布在上面的光脉更加清晰。
“这是全世界的灵脉分布图。我们可以看到像神经突触一样细小的灵脉，也可以看到较粗的，而地球上为数不多大源浓度极高的地方则表现为巨大的光点。以伦敦为例，时钟塔就是光点之一，立香熟悉的日本灵峰富士山也是。
“我们的人员分别拍摄了灵脉强度高的地区和低的地区，结果明确显示随着白纸化的褪去，越是灵脉强度高的地方消失的环境和生物还原的程度就越高。反之，灵脉贫瘠的土地上不管是植物，动物，建筑，还是人类，都受到了很大损失。”
损失，是毁灭的委婉表达。达·芬奇停下说明，看上去有些为难。
“白纸化和人理烧却不同，它真实存在于每一个幸存者的记忆里，因此对于魔术师而言这也是一次最高等级的神秘泄露事件。魔术协会和圣堂教会都动员了全部人力进行大范围集体暗示，让民众将受到的创伤当作是某些天灾的结果。”戈尔德鲁夫所长接着说道，“因此他们不会像上次那样迅速地派遣调查团过来，我们有充足的整顿时间，要是想再多休息几天也完全没问题，毕竟你们前线组积累的精神疲劳才是最大的。”
“可是太闲了反而不习惯，有没有什么简单的体力劳动可以交给我？”立香问道。
“你的日课运动量已经够大了，老实听话去休息不行吗？”卡多克忍不住吐槽她。
“精力旺盛是件好事。”达·芬奇像是松了口气，“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吧，宿舍区的保存状况比预料中要好很多，表面的结冰融化后几乎没有别的损伤哦。”
“那医生的房间……”
“当然也是完好的。”
达·芬奇话音刚落，立香和玛修就夺门而出。
看着呆在原地的卡多克，达·芬奇疑惑道：“你为什么还留在这里呢，卡多克君。你的房间虽然还留着，但是已经四年没有打扫过了，毕竟那时候的迦勒底没有余力嘛。你的任务应该是最重的，要是不抓紧，今晚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不用感到害羞，你不会打扫对吧。毕竟魔术师除了自己的工房以外不会打扫任何地方。但是现在人手不足，实在没有办法，就算是我这个所长也得亲力亲为啊。”戈尔德鲁夫苦恼地摇了摇头，似乎是把卡多克当成了此时唯一能理解他的人。
“你们应该没有必要连我一起糊弄吧。”
等到女孩们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卡多克毫不犹豫地戳穿了达·芬奇等人的心思。
“藤丸的故乡……那家伙的家人已经不在了是吗？”
“是下落不明。”达·芬奇从客观事实层面纠正他，“白纸化冲击到了日本复杂的地脉结构，引发了大大小小的地震，我们在最新统计出来的失联人员名单中找到了藤丸夫妇的名字。”
然而下落不明只不过是官方为了安抚集体情绪而编造的说辞，对于了解白纸化真相的魔术师而言，他们都清楚那高到可怕的死亡概率，以及不会留下遗体的事实。
等到联合国的调查团前来，大概率会尽快安排藤丸立香返回故乡吧。即便她回去后也没有迎接她的人和让她休息的地方。
卡多克沉默着离开了管制室。
虽然通往宿舍区的走廊和中央区一样被俄罗斯异闻带的铁骑横扫了一通，但是破坏的确没有波及更里面的设施。
顺着走廊经过两人各自的寝室后，再往里走一点，右侧尽头的房间。
门牌上的名字是——罗马尼·阿基曼。
立香伸手去摸墙上的电灯开关，大概是因为太久没使用过了，日光灯管闪烁了好几下。在灯光稳定下来前，立香却再次按下开关，让房间陷入黑暗。
“前辈……让我们面对现实吧。”
“我没有感到惊讶哦，玛修，只是这个房间里扑面而来的文化气息太过于熟悉，让我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对了，我们去外面清醒一下吧。”
“外面零下50°啊前辈！！”
“我刚刚扫视了一眼好像没什么需要打扫的地方——也对，南极怎么会有灰尘呢。破坏那幅景观太可惜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前辈请你振作一点！”
“这个房间应该就这样永远保持原样，然后将四周的墙壁替换成玻璃橱窗供后来人瞻仰！看啊，这就是迦勒底第三代领导人在指挥人理拯救作战之余小憩的场所，从风水和心理学角度设计出来的，最利于恢复身心活力的布局。”
“为什么突然产生了这种魔鬼般的想法，就算是医生也会哭的，那颗玻璃心会碎成粉末的！”
“哈哈，我是开玩笑的。卖力吐槽我的玛修很可爱哟。”立香说着又一次打开了电灯开关， “不过这里确实比想象的要干净呢。”
“东西虽然很多，但是收拾得很整齐，床铺也没有一丝褶皱，平整得像是从来没有人睡过一……样。”
看着那明显是定制的梅莉主题三件套，玛修停止了思考。如果是医生的话，也许只是舍不得用吧。
两人商量一番，决定将医生的私人物品都收纳到纸箱里去。毕竟接下来迦勒底要接受一番彻底检查，想必医生也不愿意让外人看到这些。以及考虑到这个房间以后也可能另作他用，还是早点将东西收纳起来比较方便保管。
“写真集和海报有自用，收藏用，传教用，预约特典，DVD还有蓝光版，历代演唱会的应援棒，短衫和指示灯都装袋抽成了真空，一抽屉的金属徽章……太糟糕了玛修，医生为何如此深谙日本的宅文化？”
“那个人的学习能力在这方面也表现得淋漓尽致呢。”玛修淡定地将医生自制同人册放进纸箱，“但是一想到梅莉小姐的本体——前辈认为医生是真的不知道真相吗？”
“他应该真的不知道吧。”
医生桌上的相框，五个有四个是梅莉写真，剩下的则是一张四人合照。
“我们认识的罗曼医生就是那样的人。”
相片里医生和成年体的达·芬奇将她和玛修夹在中间，彼此的胳膊挽在一起。青年的脸上交织着喜悦和少许羞涩，女孩子们则露出了天真烂漫的笑容。美好得让人无法想象拍下这张照片的时候，世界正面临着毁灭。
当时的告别太过匆忙，但立香相信她眼前的那个人直到最后都是罗马尼·阿基曼。不管是作为喜欢魔法少女梅莉宅男，上班摸鱼的医生，领导迦勒底拯救世界的代理所长，还是为了尽最后一份责任而回归的所罗门王，那都是罗马尼·阿基曼为人的姿态。
发现立香的回答与自己内心所想不谋而合，玛修忍不住扬起嘴角。
她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和立香分开很长时间。前辈会先回老家，而她则会留在迦勒底。即使未来他们依然可以重逢，但离别的寂寞总是难以排解。
所以，请再多一点像这样整理回忆的时间。
玛修默默祈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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